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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8届学友   《少年文史报》总裁剪    《甘肃日报》主任记者  吴辰旭

（摘编自《甘肃省兰州第一中学九十校庆诗文选辑》）

一

毕竟是春天了，诚然乍暖还寒，几番雪滋雨润后，不虞间，报社花坛里的迎春花，已开出金灿灿的含笑，使地埂边的残雪顿时失却了威严。

然则不知怎的，此刻我更想望望紫丁香花开的景况，因为这花在我挂念深处开了二十六年。二十六年呵，若干洄波风浪，若干东谈主事沧桑，然则，那丁香花深千里的紫色和馥郁的香气，并莫得跟着荏苒的时光褪去，而是香照旧，色依旧，润濡着我的人命，安危着我的行状。

令我十分懊悔的是，只见那株紫丁香立在冷冷的风里，迹近干枯的枝条，巨大在寂寂的一角。我心想，难谈它对春天的感应智力就这样差弛!几天后的一个朝晨，我心血来潮，冒着料峭的寒意，又去花坛汗漫走走，老远地，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，我喜从天降:一定是丁香花开了。急步寻去，转过弯子，就看见一树紫霞般的花，精神茂盛地开在凛凛的寒风中。

嘻，这真奇了，它不与东谈主争春，也不事声张，人命在寒霜苦斗中，不期然则开出这深千里的紫花，为春天献上这馥郁的香气。

如故我二十六年前的丁香，如故我二十六年前紫色的灵魂。

二

那时咱们好年青哟！

1964年，我大学华文系毕业后，被分拨到兰州一中任教。同期分来的还有李继白、毛仁好意思、皆玉钞、张根才、朱家骅等。咱们按上司的条款，在单元报到之后，即赴农村插足社教与做事查考，一年之后复返一中，在东六院给咱们每东谈主分了一间小平房。那时多半是“欢悦的光棍汉”，晚饭后，校园荒芜无声，各人很少上街闲荡或去看电影。我和李继白、毛仁好意思三东谈主便常常凑到一皆，进行“器乐小合奏”。我和毛仁好意思拉二胡，李继白弹斑鸠，都是在农村一年里扫的“乐盲”，奏起来当然调不成调，尽管曲子都是通衢货，别东谈主听着大节录起鸡皮疙瘩的，但咱们仨东谈主却自我嗅觉精致，乐不可支。期间一长，一些浑朴抓重的老教师便戏称咱们是“娃娃头”。咱们自乐班的不很相助的琴声，使宁静的校园显出一些生趣来。

然则旷日历久，第二年的春天，中国的政事征象发生突变。从报刊批判《海瑞罢官》始，风浪骤起，山雨欲来，荒芜的校园也感到一阵压抑，校园之外的全国，激烈地干与着咱们年青而未谙世事的心，合奏当然缓慢减少了，以致在雅雀无声中归于散失。校园虽趋缓慢，但心海却风浪迭起，喧阗不宁。有一天，我正在桌前千里念念，忽有奇香扑鼻。我偷偷走外出外，惊见一株紫丁香树花事正盛，我急步走上赶赴，权术地呼吸着那馥郁的香气，仔细地不雅赏着那雅洁的似锦，心思俄顷变得成景起来。自此多日，我一有闲空，就去丁香树前停留良晌，享受恩赐，滤除心计的烦乱。

三

当绿肥红瘦的季节，丁香树遭到了粗暴的糟踏，我的校园更是一派错落。

兰州一中的学生与表层党政军有好多径直关系，因此它对外界政事征象的响应便最为灵巧，于是当然则然成了左右兰州地区政事风向的代表。大字报漫天掩地，批斗会接连贬抑，叛变、串同、打派仗，校园千疮百孔，年无宁日，花坛红调绿残，一批诚意党的熟习行状的老教师备受折磨与构陷。咱们诚然走马到任，也逐日人心惶惶。因咱们三东谈主常在一皆，被恶称三家村。一天朝晨，我一开门，就见门框上贴了一幅用白纸写的春联：“挂满蝌蚪文，吓唬工农兵”，莫得横批。邻近毛仁好意思的门上，用竹竿高挑着一派白纸，上书“毛好意思东谈主”，我一看，心就咚咚乱跳，十分发怵，有一种浩劫临头的嗅觉。

春联所说的“蝌蚪文”，指的是牟月秋老先生为我写的金文中堂和一幅对子。牟月秋是无党派民主东谈主士，著名书道家。那时任兰州一中副校长，七十多岁的东谈主了，走路踉跄，齿豁头童，因为终年写字，肩膀都是斜的。因为我是他的小老乡，闻知他的书道前不久被选送到日本展出，我慕名去求字。老东谈主硕大的写字台上，堆放着各界东谈主士求字的信函、纸张，见了我，老东谈主卓越懒散，让我一边研墨，一边叙谈，直到我手都研困了，他一看还说不行，难怪中老年教师说，求牟老的字，痛心研墨关。老东谈主深嗜很好，那么大的一张中堂，他实在一气呵成，字字珠玑，春联更为精彩，我回到寝室，来不足裱好，就挂起将明天不雅赏。至于实验，当今已忘得窗明几净。那时，只以为天摇地动，就飞快把这些墨宝从墙上取下来，忍疼付之一炬，至令想来仍后悔不已。

不要说老校长，就连无为的做事者那时也在劫难逃。学校的一位剃头员，待东谈主轻柔时候深湛。忽一日，剃头室门前贴上了春联：“对学生大刀阔斧不显着之，对古道死不悛改镌脾琢肾”，横披是“看东谈主行事”。不久，这位五十多岁的轻柔可亲的师父便被遣送回了桑梓，其后又传奇他老死乡里，令东谈主不堪怅惘。“文革”后的一天，我正在街上行走，忽被东谈主喊住：“古道，你不虞识我了吗?”我一怔，左右一位中年东谈主，推着一辆半新旧的自行车，很谦逊的笑着问我，车架上坐着他的男儿，大概五六岁的时势，车旁大概是他的配头。他连忙向配头先容我，让男儿喊我伯伯，并面有愧色地连连说要我海涵他，说当年我门上那幅春联是他写的，很对不住古道云云，我被他的一派真诚打动了，也赶紧宽慰他，夙昔的事就不提了。再说，那时他们年青，那么大的政事畅通，连斗量车载大东谈主都呛水栽跟斗，能怪他们什么呢？这同学还好，尔后几年春节，他都约了一些同学来看我，令我思潮腾涌。

四

1967年的春天，象漫漫冬夜，十分难堪。学校萧然无东谈主，学生都走向社会打派仗去了，花坛里的迎春花在祸害的痉挛中开出惨淡的花，孤单无主，那株紫丁香是根损枝残，强忍着哀悼，寂寂地开出一团团紫色的呻吟。浑朴巴交的新校长孔繁洲被逼投河自裁了，笃诚廉正的谢问明老教师被逼吞毒自裁了……

一天，我和李继白在一派怖恐中，到新搬的东小院寝室去，院心花坛已被叛变的学生踢踏成一团糟，花朵萎顿，绿枝仆地，仅仅东北角一个僻背处，藏着一株紫丁香，在冷冷的阳光里，开着灿灿的花，我真为这株丁香感到运道。看到它，咱们情态缓慢了好多，恐怖似乎被它馥郁的香气闭幕了不少。

1967年11月27日，被文攻武卫闹得慌慌如丧家之犬的东谈主门，带着噩梦缓慢睡去。深夜里，我倏得听到一声訇然巨响，睁眼一看，玻璃窗上一派火光，噼噼啪啪的响声杂然四起，我坐窝跳下床，唤醒为规避武斗而再行疆远地来兰的三兄，蹙悚地穿上穿着，便奔外出外。此时，外面集结的东谈主越来越多，东谈主声一派嘈杂，才知谈是邻近兰师附小（现为实验小学）的一栋四层造就楼动怒了。火光冲天，映红半个校园。幸而消防队赶得实时，大火总算在天亮时扑灭了。

我惦着那株丁香树，那株给了我温慰与但愿的丁香树，它与大火只一墙之隔，该不会受到伤害吧。夙昔一看，还好，树枝上只落下好多焦灰，丁香树坦然无损，我为他而祝贺，为它庆幸。此时我什么也没说，什么也没写，那是个弗成说也不写的期间，只给静静地佇立在丁香树前，用眼睛，精心灵，肃静地与丁香树接头，这种难堪的感应既是一种祸害，在那时，不止是一种幸福。

丁香树呵，我的情之所依，梦之所归…… 

五 

一年之后，我奉调离开了校园，离开了丁香树，离开了东小院我那间贮蕴芳华梦境与苦乐的小屋，到生疏的海域，寻找人命的港湾。

韶华易逝，寸晷难留。东谈主海茫茫，世事簸簸。我，无论在懒散抑或忧愁时，都会油然想起我的校园，想起校园那株丁香树和好多有着丁香树一祥徳馨的古道。李继白同道辞世时，咱们曾相约每年都要到校园去望望的。兰州一中顿悟前非，新建了不少模范，声誉日隆，咱们当年同去的多半调走了，只须毛仁好意思古道冗忙培植着那片充满但愿的园地。我或因公，或因私，每当走进校园，一种伤逝的嗅觉便俄顷就包围了我。当年风流跌宕的共事，如今都垂垂老矣；当年的一些在熟习阵线颇有声望的老教师，也象秋叶驱动一派片凋零了。初春，校园里的迎春花金灿灿的，丁香树开得更欢悦了。可我的嗅觉却颇复杂，总有一种浅浅的愁绪缠绕着，说不清，谈不解，理不顺。

这几年，社会上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，我为校园里的丁香树挂念，因为新建工程需要可能会毁坏了它。它是历史的见证，是校园之魂，是咱们情之所依，梦之所归，它应该遥远盛开在咱们的挂念里，千秋万代，遥远芬芬，遥远旺盛…… 

又到了老柳吹棉，青杨挂穗的季节。站在报社的花坛里，念念想，却飞在兰州一中的丁香树前，历经劫难的丁香树呵，该是它放花的时候了。咱们那间小屋还在吗？

 

     1991午4月25昼夜  草于过风堂